剩餘在香港的夜,我總穿上拖鞋落街去七仔買宵夜,也不是因為餓,只純粹想在屋邨的安寧踱步。
其實遠說不上安寧。密林林的屋邨舊廈,燈火未熄的户很多。他們詭異照活了空氣中顫震著臊動不安。無牌小販在商場門外擺檔,油煙撲臉也刺耳。午夜剛下班,上班的人也多,畢竟是打工仔,為三餐奔波勞碌。他們似不在乎生命長短,買宵夜,買煙酒,將生命的喜怒哀樂在炎夏燃燒為一身黔黑的熱毒,俗氣。也有少年少女,坐在公園唱酒抽煙,他們大多讀書不成,早在牙牙學語時,已困在這一排基層的公屋裏,外面的世界,所知甚少。他們大多會延續上一代的貧窮。從其潦草的五官,欠雅順的額骨,唐突峭起,像青山上的尖石,似是隱隱的暗示無盡的孤獨和勞苦。衣著固然襤褸,像拖地布的灰可推測多年前粗樸的白,或像百潔布的髒綠引人聯想至曾經的粉擦的青。這個可惡的屋邨,聚下來的窮人,各式各樣的貧困,醉酒,家暴,跳樓,想像力所及的沉淪也一應俱全。沒有作息樊籬,日復夜積極作賤自己健康。
我不自覺的走上了兒時上小學的小路。過馬路是耀泰樓,經過垃圾房,沿著信義中學的圍欄一直走,然後是老人院,不平的路,復見那個該死的Gate。那五分鐘的路,走了六年。十多年後偶然時重踏此徑,眼底內攝進了兩個人小步短,背著書包男孩。心海裏卻同時浮潛著依著綜援年輕的媽媽,帶著兩個孩子,等待他們出頭的一天。暑期日來我久積的怒氣登時消了,變得清朗,也悲傷。我不自覺的停下來,望著殘舊火柴盒疊上的老村,彷彿生命的長短在這個人世間輕了,笑和哭也無所謂,反正生命的起點和終點從來都渺茫。來生會遇上弟弟嗎?來世會有媽媽,爸爸嗎?念及斯,不由得發笑,失笑,猶得自己可笑。來世今生這個觀念,中國到不得了。倘若我不曉中文,其實也未必信服什麼生生世世論了,可能向上帝啊,阿拉訴說種種的無奈。不過我有根深蒂故的偏見,我確信道家和佛教調成的雞尾酒輪迴說,最為浪漫精緻,將人世間縹緲空洞,化為空山靈雨。
這絕不是什麼大徹大悟,頂多是一剎那間的清澈從容,像一陣微風,清朗自然。在之後失意,這不失為怡樂自得的暫隅。
這絕不是什麼大徹大悟,頂多是一剎那間的清澈從容,像一陣微風,清朗自然。在之後失意,這不失為怡樂自得的暫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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